有些事,沒有體驗是不會懂的。阿特知道。
他是不是還想殺了那個人?阿特想知道。
阿特不聰明,但是他可以裝得很冷靜,然後腦袋開始轉可以安全將軍的幾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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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一路長大,一路看盡加害者與被害者關係。
拳頭比較大,不見得是正義,是對的那一方;受了委屈傷害,不是欺負的人為惡,是要可憐哭泣的那一方。
他以為那樣是正常的狀態,如同加害者與被害者認為的那樣。
首先,先持續了十二年,阿特還是看起來很正常的小孩,加害者依舊很兇狠,他喜歡露兩手表現征服的力量,被害者和阿特偶爾可以忍受比較重口味一點的,他的學習力非常好,所以還只縫過幾針。除了那道在髮際之間的疤外,瘀青跟紅腫都是可以慢慢消掉的,阿特健康的長大。
然後又持續了三年,阿特技巧性的懂得什麼事會激怒加害者與否,在了解之前累積經驗值的關係,他有慢慢發現對於痛的忍耐度增強了,加害者已經改成一半語言暴力,他總是在失業中。
接著阿特十七歲,社會與學校教會他什麼才是正確與錯誤,營養午餐讓阿特體型不落人後,阿特的聽力很好,即使在遠處細微的聲響都能讓他全身戒備,以便在帶有任何不悅成份的聲波中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連睡覺的時候也一樣。被害者從不忍放棄阿特的哭訴中漸漸換成肩扛家庭責任的抱怨。
阿特在學校還是很正常,與大多數的學生一樣普通,他最喜歡的科目是歷史,歷史裡面不用錯與對,就是陳述世界上發生過的事實,冷靜分析歷史使阿特開始冷靜分析加害者與被害者。
加害者永遠在待業中,被害者工作一個接一個。猛獸不再會讓人受傷了,牠必要時晃晃爪子,確認還有食物縮瑟在嘴巴下就好,然後像吸血蟲般蠶嚼血肉,牠不吸吮致命的量,但是足夠讓被害者慢性萎靡。
什麼是不對?
施暴不對?過度管制不對?脾氣壞不對?姑息不對?哭泣不對?忍耐不對?不一乾二淨斷掉不對?
亂倫不對。
加害者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爸爸,被害者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媽媽。
阿特身分證上父親欄空白。歸咎已過世的奶奶重男輕女觀念,一手打造出任性又殘暴所以沒女人緣的加害者與久而久之理所當然要吃苦耐勞的被害者。
王老五的加害者因為沒女人發洩獸慾只好往自家姐姐伸出毒手,被母臨終吩咐要照顧弟弟的被害者只好生了阿特。
阿特彷彿是延長賽,彼此人生的延長賽。
「因為我是妳弟弟,所以妳養我是應該的。」
加害者從沒講過這句話,但他無形的讓被害者去體驗,他有車有勞健保有醫療保險有罰款有信用卡現金卡,加害者不管什麼繳錢的單子塞在信箱,因為信封們會自己不見。
「我不用負擔你們的人生。」
加害者不在乎阿特是他播的種,但他知道阿特是被害者的兒子,其他的都不重要,被強迫生下近親血緣的孩子的姐姐也不重要,阿特出生擴大他的領土,多一個人可以讓他出拳頭。
他們都老了,阿特長大了,十七歲了。
※ ※ ※
阿特不說。他不要聽的人煩惱要說什麼安慰的話。
阿特想說不。凌遲的痛比不上有時一拳的驚嚇,恐懼在心裡大於所挨的痛楚。
阿特不愚笨,所以知道為什麼他內心常常很黑暗,他想說加害者哪裡不對,被害者哪裡不對,但是他們又喜歡待在既有的模式,阿特被圈在裡面的時候不會去掀開他們的底,因為平衡木兩端的重物一旦被拿掉,在恢復平衡之前,只會猛然劇烈的上下搖晃。
※ ※ ※
做錯事的時候,代價通常是被修理一頓外加立即要更正的需求。
例如,打破碗盤,一般會被唸下次小心點等等,並不會被問為什麼打破?大家用的是驚嘆號不是問號。
可是阿特想被問。
如果每個人都沒有追根究底知道原因,那溝通也只是加強自身意念讓別人知道的工具,阿特想被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想這麼做呢?你做的理由是什麼呢?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你得這樣做。
這樣是不是有助於問題解決?
但是阿特不開口問加害者與被害者,那是他可認同最低底限的報復。他沒辦法救任何一方,在低姿態討好兩者之前,他先學會保護自己,至少不要太像他們。
※ ※ ※
十八歲的前一個月,加害者死了,阿特想用的詞是終於死了,死因是糖尿病未控管飲食導致腎衰竭與心臟冠狀動脈症併發,他看著鯨吞蠶食的加害者用死榨完他最後一次的錢,被害者流下喜悲攙半的眼淚,辦完簡陋喪事一貧如洗的他們終於告別一個痛苦的來源。
被害者出家了,她懺悔對不起了誰誰誰,阿特想告訴她名單不用把他排進去,卻沒有成功。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放鬆與解脫是另一種懲罰的開始,阿特不想走到相同模式裡。
阿特不需要被害者的道歉或關懷,他知道為什麼他的名字有「特」。
※ ※ ※
那跟台語發音的「討」一樣,阿特是生來討債的,如果這是真的,他希望這輩子就討夠了,不要再相欠。
所以阿特終身不婚,他構不成一個家庭。
「為什麼?」
影響別人的人生是很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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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嗯,我本來想寫阿特最後還是殺了加害者,方法是三不五時買點心宵夜放在桌上引誘他去吃,很容易導致加害者體內糖份失調,算是安全將軍的慢性殺人手法吧,不過都寫完了,也不想特別交代有沒有真的幹這檔事。
從大學畢業寫完食腦之後就沒再動闇系小說,這回是與阿港太太去看了黑暗騎士之前,稍稍討論了一下日本繼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後的八王子殺人事件,兩位兇手都是邊緣人,在我認為他們還是很不想脫離社會於是只好用極端的方式再度與社會連結的方法,這方法很痛,卻快又強力,但是我怕死,所以還是不認同無差別殺人。
黑暗騎士的小丑分析可以不用了,我想小景等其他人的說法會更專業吧(笑),本來還沒被捲到裡面去,後來在阿港太太剛搬家的漫畫櫃不小心翻了乙一原著的goth漫畫幾頁,忽然想起很久沒完整表達過黑暗面,於是邊騎回家的路上就邊蘊釀起本篇來,阿特的名字是中華路上某間店招牌上的第一個字,因為我不太會取名,就隨便亂看路上招牌,沒想到後面我還掰得出一個意思XD
阿特原型本來是想效法某十七歲林姓少年(一個未成年有預謀的弒父真實事件),但這樣就好像助長負面的模仿,於是只取其意,一個人可以不必負責別人的人生,但影響別人的人生責任重大,之前在報紙上看過某重度智障的母親過世後她的兒女不敢生子,理由是怕遺傳給下一代,也許有人會覺得不嚴重,但被影響人生的人知道那個痛苦,如同阿特不婚主義一樣,這是他們所能想到保護的方式。
最後還是想說,忍耐是可以的,但要適度,食髓知味的暴力不是單方面的錯。
另外引用還沒發表的小說片段:
「偶爾話題說到以前時,藍玳都很難受,總覺得他每提一次,
就揭開自己的傷疤瞧看,看看他是不是還很介意這種出賣肉體
、由人蹂躪的生涯,每痛一次,藍玳就確定一次,直到那感覺
越來越小,麻痺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
PS.請教小景老師XD,這種重覆誘導受創的心理是不是有專有名詞?感恩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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